高野山 Kōya-san 位于和歌山县,是日本佛教真言宗的圣地。“高野”这个名字有时也用来指代山上的主寺庙金剛峯寺 Kongoubu-ji。高野山和附近的熊野三山等一起构成了日本佛教朝圣最有名的路线——熊野古道 Kumano Kodō。

作为日本最有名的佛教圣地之一,高野山出现在各种文艺作品中。通常会涉及到三种情景:
- 有人去世,人们会到山上的寺庙里祭拜
- 僧侣或学者去山中的寺庙学习佛法
- 男性为逃避女性及其带来的问题来到山里的寺庙修行
第三点的出现就是因为高野山和其中的寺庙不允许女性进入,这种规定就是「女人禁制」Nyonin kinsei。
高野山并不是唯一有女人禁制的佛教圣山。在 1872 年明治政府明令禁止“女人禁制”之前,日本各大佛教圣山和寺庙都有类似的规定。关于“女人禁制”出现的原因各说纷云,柳田国男最早提出女人禁制是因为古老的民间传说里有“女性步入圣山变成石头”的说法,鈴木正崇进一步指出,因为人们相信圣山和俗世之间是有界线的,所以女性踏入圣山逐渐变成一种禁忌。牛山佳幸从性别的角度解释,女人禁制是为了防止男女僧侣发生性关系。
女人禁制的具体原因已无从考证,但可以确定的是从平安時代 (794 – 1185) 开始女性就逐渐被佛教圣地拒之门外了。佛教本身就有潜在的性别等级。佛教有血盆経 Ketsubonkyō,就是因为僧侣们相信女性和她们的血液会污染圣地,所以要诵经,否则女性死后只能进入地狱。另外,女性的精神被认为太过脆弱,不能到达「五障三従」的境界,只能依凭家族内的男性成员(日本佛教受中国影响,这里其实就是儒家的三从:未嫁从父、出嫁从夫、夫死从子)。
高野山的发迹从平安时代开始。
和尚空海 Kūkai 从中国唐朝将佛教传入日本之后,就在高野山潜心钻研。高野山女人禁制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关于他和他的母亲。故事有很多版本,一说是空海的母亲年事已高,想来高野山看他。但因踏入山里受到神明惩罚。也有说是空海劝阻了自己的母亲,她就一直待在山脚下,死后化作一间小寺庙,专门保佑来高野山朝圣的女性。
中世纪的故事被添加了更多文艺要素。
「平家物語」Heike monogatari 里「横笛」Yokobue 的故事就以高野山为舞台。滝口入道 Takiguchi Nyūdō 和横笛 Yokobue 相恋,但是他的父亲嫌弃横笛出身卑微,不同意他们的关系。滝口转而出家。横笛得知后就要来见他,但是他已下定决心,于是去了高野山上的寺庙。横笛作为女性无法进入山中,失望至极也选择了出家,最后郁郁而终(也有版本说她选择了投水自杀)。
平家物语里之后的故事也发生在高野山和熊野附近。滝口入道和平維盛 Taira Koremori 见面。当时源平合戦中平家战败,平維盛来到熊野古道朝圣散心。在途中他决定出家,之后继续旅途。但即使出家了,也没有办法疏解心中的情绪。最终他和部下一起投水自尽。
除了平家物语之外,室町物语里的「三人法師」Sanninhoushi 也以高野山为背景。故事其实大同小异,男性与女性纠缠不休,最终选择来到高野山,出家成为和尚。中世纪大部分的故事都与“逃避”有关。对于故事中的男性来说,来到高野山做和尚大概就是中世纪版本的“逃避可耻但有用”吧。滝口入道确实靠高野山的女人禁制躲过了横笛的纠缠,但是平維盛即便是出家了,也没有战胜内心的悲痛。归根到底,女人禁制大概只针对由女性产生的问题有用,国仇家恨并不在佛祖保护范围之内。基于这一点,高野山也只能成为“没有女性的”男性净土。
近世的故事被搬上了更大的舞台。
净琉璃中有很多以高野山为舞台的作品,其中最有名的就是 説経節 Sekkyō-bushi 里的 刈萱 Karukaya。根据 1631 年的版本,刈萱本是筑前相当有势力的武士,一天他突然决定出家。当时他有一个女儿,妻子也怀有身孕,但这一切也没办法阻挡他。他剃发为僧,并发狠誓:今生再也不见任何家人,否则大家一起下地狱。十多年后,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他离家时还在妻子腹中的胎儿已长大,所以他的妻子带着儿子来找他。刈萱向师傅提出去高野山修行,以避免见到妻儿。事实上,他的家人确实找来了,但是只听到刈萱已经去了高野山。妻子继续带着儿子 石童丸 Ishidōmaru 来到高野山脚下。听说了高野山的女人禁制,连空海大和尚的母亲都无法进入,所以妻子只能停在山脚下,让儿子石童丸进入山中寻找父亲。年幼的石童丸从来没有见过父亲,所以只能逢人便讲自己的故事,问大家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。幸运的是,石童丸恰巧问到了刈萱,但是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刈萱并没有父子相认的打算。他骗石童丸说自己是他父亲的好友,而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。之后的故事里,石童丸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,最后还是刈萱找到了他,替他寻求了一条出路。直到最后,刈萱也并没有告诉石童丸自己是他的父亲。因此,刈萱最终在死后回归净土。

近松門左衛門在元禄时期的名作「心中万年草」Shinjū man’nensō/Love Suicide in the Women’s Temple 也是借高野山为主舞台。高野山吉祥院寺的小姓 成田久米之助 Kume 收到了情人 お梅 Oume 的来信。信中お梅告诉他自己要远嫁京都了。这本该是一封秘密情信,但是粗心的お梅搞错了,所以信被送给了寺庙里的大和尚。所有人都觉得久米之助的行为是一种背叛,他之前的仇家甚至扬言一旦他踏出寺庙就要杀他报仇。天色都变暗了,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。无奈,久米之助只能下山去找お梅和她分手。
两人相见之后,久米之助也尝试求婚,但是お梅的父亲是商人,而她的未婚夫也用金钱威胁她的家人。新婚之夜,お梅的家人故意在黑暗中制造混乱,想让藏在婚房里的久米之助趁乱逃跑。但是お梅也和他一起逃了出来。
两人逃到高野山的女人堂外,遇到了久米之助的姐姐,但是她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弟弟。她向这对情侣讲述自己的故事:父亲已经过世,她想来见在山上学习佛法的弟弟一面。但是用万年草做占卜,发现弟弟也去世了。她想至少见上一面,却因为自己的身份无法进入山里的寺庙。久米之助听后也十分悲伤,最终他和お梅在女人堂外一同殉情。
高野山通常被描述成没有女性困扰的男性净土,但是近松在这一点上玩了一个简单的文字游戏。对于想要逃离男女关系,潜心修佛的男性来说,高野山或许是净土;但是对于像久米之助这类愿意与女性建立亲密关系的男性来说,高野山反倒成了他们痛苦的来源。当然俗世也并非久米之助的净土,因为物质上的原因,即便他离开了高野山也无法和自己喜欢的女性结婚。和之前提到的具有强烈宗教宣讲的説経節不同,作者近松的 世話物 sewamono 更强调现实生活。虽然他在作品中大量运用了佛教元素,但是真正被强调的只有“今生”现实。
所以净土真的存在吗?因为女人禁制的规定,以高野山为代表的佛教圣地数百年内不允许女性踏足,也并没能为男性创造一片净土,甚至没能创造出“仅仅是没有女性相关烦恼”的净土。现实中的麻烦远不止男女关系,女性仅仅是男性烦恼的一部分,反之亦然。
另外,在高野山成为佛教圣地之前,这里信仰的神明叫 丹生津姫 Ni’utsuhime,听名字就知道是女神。女人禁制存在之后,也有专门为女性朝圣者服务的寺庙。几百年来,到高野山朝圣的女性络绎不绝。单从这个方面讲,女人禁制的高野山也并不是男性的净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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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我懒 😂